第7章(1/2)

坐地铁转公汽,花了一个半小时赶到寝室,因为今天考试,所有人都早早起了床。

寝室里经常有人一夜不归,一来,除了我和萧蕊,剩下的都是北京人,他们常常回家。二来,萧蕊在这里也有亲戚,常常挽留她过夜。我虽然在这里没有亲戚,从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夜夜晚归,大家已经习惯了。

“都快考试了,昨天也不早点下班?”宁安安过来问我。

“下班了,我看通宵电影去了。”

“胸有成竹了,是不是?”

“我太累了,想休息一下。”

“考听力的时候能坐你旁边吗?”宁安安悄悄地问,“我的随身听坏了,最近没怎么听磁带。”

“考砸了可别怪我。”

“我给你买早点去。对了,晚上寝室有party,301的哥哥们都要过来。”

又是“友好寝室”的活动。

“要买什么东西吗?需要我凑分子吗?”今晚不上班,赶紧参加集体活动。

“你不在,昨晚上凑好了。寝室也打扫了。冯静儿说,派你打开水。”

“好的好的。”我努力合群。

“昨天修哥哥来找你好几次。”

“我晚上都打工。”

“是白天。”

“哦。没碰上。”

“他给你打了开水。”

“怎么好意思呢。”我忽然想,我的脸已经洗过了。

“他问我你是不是晚上总也来不及打开水。”

“我白天都打好的。”

“人家是哥哥嘛。哥哥是要照顾小妹妹的。”宁安安说个没完。

“几时喜欢当起电灯泡了?”

“我被贿赂了。”

“怎么贿赂的?”

“请我吃过一顿饭。”

“就这么容易?我请你吃两顿,以后不要作他的说客。”

一夜没睡,精神不佳,一天的考试居然很顺利。只是我一闭眼,就看见沥川,看见他孤零零地站在电冰箱旁边,弯下腰去,以一种类似体操的姿势去拿牛奶。多年以后,每次想起沥川,第一个在我脑海中闪现的,总是这个画面。然后,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忽然捏住,酸酸的,喘不过气。下午考完最后一场,我去水房提了两瓶开水,慢慢地往回走,还没走到寝室看见宁安安飞快地向我跑来。

“什么事?”

“有美男找你。我的天啊,怎么能这么帅呢?”她做了一个夸张的姿势:“麻烦你一定请他到寝室里小坐片刻。让我们仔细品尝品尝,好不好?”

“真是找我的?”沥川不会这么闲,我还是加快了脚步。

“冯静儿她们还有301的哥哥们已将他团团围住了。能不能请你告诉他,现在是打开水时间,如果他继续站在女生楼下,会出事故的。已有三个女生光顾着看他,提着热水瓶跟人撞个满怀……”

我大笑,以为她开玩笑。等我走到楼下,地上真的银光闪闪,果然碎了好几个瓶胆,看门的大爷拿着扫帚,骂骂咧咧,正在打扫战场。

那个站在门边,穿着白衬衣和牛仔裤的,果然是沥川。

“hi.”他隔着人群向我打招呼。

“hi.”

他走过来,顺手接过我的热水瓶:“考完了?”

“考完了。”

“考得好吗?”

“还行。”

“小秋,请王同学上楼喝茶。”萧蕊给我使了一个眼色。

才几分钟,她们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萧蕊岂是花痴,采花大盗差不多。

“不了,”我担心他上楼,何况还提着两瓶水,“我们去餐厅。”

“别去餐厅,晚上有派对,吃的东西早准备好了。”冯静儿热情地张罗。她对我忽冷忽热,我一向捉摸不透。

“王同学赏个面子吧。”魏海霞软硬兼施。

这群人,不把沥川绑架到楼上绝不甘心。女生楼的楼梯比电影院里的楼梯陡得多,我让大家先上楼,然后独自陪着沥川一级一级地往上走。

一路他执意替我提水:“早上为什么不叫醒我?”

“太早了,你应该多睡一会儿。”

“以后不能这样悄悄地溜了。”

“为什么?”

“万一失踪了怎么办?”

“沥川,”我看着他,说:“记着,就算我真的失踪也跟你没有关系。——你对我没任何责任。”

他原本一直在走,听见这话,忽然停住。然后,他放下热水瓶,转身就下楼。

“哎!等等!”我赶紧追下去。

他不理我,继续下楼。

我堵住他的去路:“你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他冷冷地看着我,沉默片刻,说:“你对这座城市一无所知,你对我也一无所知。”

“那又怎样?这只是一个城市,你只是一个人。”

“那你昨天为什么肯跟我走?”

“因为你不会伤害我。”

“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只有城市人才危险吗?我问你,城里和乡下,哪一个更靠近野兽出没之处?在防范危险方面,我们乡下人更有直觉。”

他刚要理论,萧蕊的半张脸从楼梯上露出来:“哎,怎么还没上来呢?人家水瓶都给你提上去了。王哥哥,快点啦。”

沥川眉头拧成一团:“王哥哥?”

“我们这里都叫哥哥。走,上去坐会儿,晚上寝室有party。你先吃一点,别吃太多,然后下楼去餐厅,我请你大吃。”

他伸手过来拉我。

“怎么了?”我问。他的手冰凉,像冬天的空气。

“你挡着人家的路了。”原来有人上楼。然后,“咣当”,上楼的女生一声尖叫。

又是一个瓶胆。

他继续上楼,仍是一级一级地走,样子辛苦,我看着不忍:“可惜楼里没电梯。”

“不然你们提热水会方便得多。”他说。

我又想起一件事,问:“你住得那么高,万一大楼停电了怎么办?”

“点蜡烛。”

“如果是火警呢?”

“呆在房里不出来。”

“如果是真的火警呢?”

“从来没遇过真的火警。”

寝室里坐满了人。大家抢着给他让出最好的座位。

“一直不知道小秋有朋友,难怪夜夜回来那样晚。”萧蕊给他倒茶。

“我们只是认识。”我和沥川同时说,真真异口同声。

“哎,王哥哥,你这牛仔裤哪里买的,什么牌子,怎么这么有型啊。”宁安安问。

“对呀,是什么牌子的呢?北京卖的名牌我都认得,这个肯定是国外买的。”萧蕊说,“李维斯的荷包不是这种花边。你这衬衣也挺好看。配条蓝色的领带就更好了。”

沥川用目光向我求救,我暗示他坦然受死。

“小王是哪个系的?”修岳问。

“我不是学生,我工作了。”

“已经工作了?”萧蕊研究他的脸,摇头:“不像,不像,像研究生!”

“王先生做哪一行?”修岳又问。

“建筑。”

“是土木工程,还是室内设计?”

“建筑设计。”

“啊,你是建筑设计师吗?”萧蕊道。她今天看上去很亢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算是吧。”

“我哥哥也是。他是同济的,你是哪里的?说不定你们是同学呢。”

“我不是同济的。”他说,“我是改行的。”

“改行?那你以前做什么?”

“大学学的是经济。”

冯静儿眼睛一亮:“经济?路捷也是经济系呢。路捷,快过来,有同行在这里。”

路捷一直在旁边默默喝咖啡。他向来是女孩子们的中心,典型的大众情人,今天看到这副情景,便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是吗?我们大学的经济系一般般了。我爸爸以前在复旦,现在在人大。王先生,你是哪个大学的?”

“芝加哥大学。”

路捷深吸一口气,目露怀疑:“芝加哥大学?据我所知,芝大经济系是全世界最好的。”

“不算最好吧。”沥川说,“麻省和哈佛都不错。耶鲁和普林斯顿也可以。英国不是还有个伦敦经济学院吗?”

“以前我爸去芝大访问,见过becker教授。他是哪一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来着?”

“这个……不大记得。”沥川想了想,说:“九三年?不对,fogel是九三年,becker是九二年。”

“芝大的研究能力肯定是最好的。”

沥川笑而不答。

冯静儿趁机问:“那王先生你是怎么申请进去的?也是考gre吗?”

“gre当然很重要。”

“芝大经济系,这么好前途,王先生为什么又转行?”

“嗯……私人原因。”

“王先生有方便联系的电子邮箱吗?将来路捷申请大学有问题,能请教你吗?”冯静儿锲而不舍地递过一支笔。

“当然。”他拿出笔,写下一个email地址。

“王哥哥没有名片吗?”萧蕊从上铺探出脑袋,问。

“没有,我不用名片。”

“王先生在芝大一定还有不少熟人吧?”冯静儿示意他吃盐水花生米,见他摇头,又给他剥桔子。

“谈不上有熟人……我只是个学生而已。”

“听说申请大学导师最关键,是这样吗?”

“是挺关键……也看成绩和推荐信。”

他知道保护自己,所有的回答都很短。冯静儿“夫妇”紧锣密鼓地和他咨询了一个多小时,我竟没机会插嘴。

修岳趁机和我搭腔,有一搭没一搭问我家乡的情况。

“云南常常下雨吗?”

“是啊。”

“你们是不是天天吃蘑菇?”

“不是。”

“那你们最常吃的是什么?”

“米线。”

“对了,说到过桥米线,昨天我还上过网。北京有好几家云南馆子,离我们最近的那家在……”

他没有往下说,因为我根本心不在焉。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宁安安忽然插了一句:“对了,说说看,小秋,你和王哥哥是怎么认识的?”

冯静儿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安安嗓门太大,几乎是粗暴地打断了她与沥川的娓娓交谈。

“他常去咖啡馆。”我说。

“就这样?一点也不浪漫嘛!再加点料吧!”

“我们只是……一般的认识。”我满脸通红。

怎么说呢,的确,一般来说,不是男朋友是不会轻易被允许走进女生宿舍的。

沥川知趣地站起来:“谢谢各位的热情招待。我还有点事,先告辞了。你们尽兴。”

宁安安怪叫一声:“王哥哥,常来哦!我们这里每周都有舞会!”说完话,想起他走路不方便,怕是不能跳舞,急忙做个鬼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哦。”

我送沥川下楼。到了楼底我问他:“你真有事吗?去餐厅吃了晚饭再走,好不好?我一定要请客的。”

“没什么事,只是不想被人查户口。餐厅远吗?需要我开车吗?”

“就在前面。一楼是学生餐厅,二楼可以点菜,人们都说小炒好吃。我还从没上过二楼呢。”

“那就去二楼。”

我们到二楼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来,服务员过来递上了菜单,眼光肆无忌惮地打量沥川:“两位想要点什么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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