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4 原谅我现在才明白(1/2)

楚天市。家乐福超市。

周末的超市总是人头攒动,大减价的广告上数字对比很是吸引眼球。

人来人往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趁着家长不注意,慢慢的走向一旁的巧克力专柜。

小姑娘穿着嫩绿鲜艳的小裙子,软软的头发披在身后,刘海剪得很乖巧,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直直看着那一排巧克力。

“小心!让一让!”

工作人员一边提醒顾客注意,一边推着的食品搬运箱往饮品区补货。饮料箱子堆得太高,已经摇摇欲坠。或许挡住了工作人员的视线,他并没有注意到路中央站着的小女孩。

车子直直的冲过来的时候,一旁有人惊呼了一声:“当心!”

小姑娘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庞然大物,一时间有些傻了,呆呆站在原地没动。

工作人员听到那句提醒时,下意识的拉住了车子,然而巨大惯性依然让最顶端的两个箱子掉了下来,眼看就要砸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小姑娘的身子忽然腾空,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了起来。

隔了数个货架,阿姨已经发现小姑娘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虽然才四岁不到,小家伙却十分的调皮好动,似乎只要一秒钟不盯着,就会出乱子。阿姨连忙打电话给孩子的母亲,自己在人群中穿梭寻找。

超市还开着暖气,年轻的妈妈脸色煞白,她只是跑去另一个柜台选了些酱料,让阿姨看着女儿,转眼她就不见了。

“别急,我帮你去总台问问。”工作人员一边安慰她,一边打开呼叫机,低低说了几句之后,笑着说,“那边刚找到一个走失的小女孩呢,正要广播,我带你去看看吧。”

她心急如焚,脚步又急又快,踏进总台的时候,却看见小女儿抱了一个比自己还高的大熊,乖乖的坐着,面前放满了巧克力糖,几个工作人员正围成一圈,逗着她玩儿。

“津津!”

小姑娘一看到妈妈,挣扎着从椅子上跳下来,跌跌撞撞的跑到妈妈面前,小小的身子扭着,在妈妈怀里拱来拱去,像是讨饶。一旁的工作人员忍不住都笑了。

妈妈又好气又好笑,见她虽然不肯抬头怕挨骂,倒还是抓着玩具熊不放,忍不住说:“怎么不听阿姨的话?妈妈担心死了,你还知道乱跑,还拿别人的东西?”

“是送的!”小姑娘撅起嘴巴,认真的辩解,刘海汗湿了,软软的贴在额头上。

“是啊,是有人把她送来服务台的。”一旁的工作人员解释,“还送了个玩具熊给她。”

妈妈狠狠的剜了小女儿几眼,此时终于松了口气,笑着说:“已经走了吗?我想谢谢那人。”

“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呢。”

小姑娘忍不住插话说:“熊熊是一个爷爷送给我的。”

她的妈妈瞪了小女儿一眼,生出些无力感——小丫头最最擅长卖萌,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认真看着大人的时候,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以前带着她去公园溜一圈,总能收到一口袋糖果。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买,匆匆回到了停车场,阿姨抱着小女孩,什么都不敢说。

津津看看妈妈的脸色,知道妈妈是真的担心了,还有些生气,终于想到了好方法,于是怯怯的喊:“妈妈……”

妈妈没反应。

“妈妈,津津差点被箱子砸了。”津津小朋友长长的睫毛动了动,有些委屈的说。

妈妈终于停下车,表情从生气转为关心:“砸到哪里没有?痛不痛?”

津津有些狡猾的笑了,警报解除。

这天晚上,楚天市城西郊区。

头发银白的老人正戴着老花眼镜,一张张的看着照片。桌面上有些凌乱,他翻出另一本相册,仔细比对了一下,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对沙发上安然坐着的年轻男人说:“先生,你看,小小姐比起去年,长高了很多啊。”

照片上的小女孩玩得很疯,头发乱乱的,还抱着一只白色的大狗,小半张脸都埋在了绒绒的长毛中。

年轻男人正专注的看着手中一叠文件,浅浅笑了笑,说:“是啊,抱她的时候,重了很多。”

“唉,超市里玩具太少了。”老人叹了口气,有些可惜的说,“小小姐很喜欢那个熊啊。”

年轻人终于放下了手上的文件,唇角的笑也温柔了许多:“到底是女孩子啊。”

“白天真是吓死我了。”老人想起早上那一幕,依然心有余悸,要不是先生眼明手快的将她抱开了,简直不堪设想。

他的目光落在那厚厚的一摞相册上,顿了顿,有些犹豫着说:“先生,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要不要和她联系试试看……”

年轻人薄削的唇倏然抿紧了,黑眸中光亮一闪而逝,却终归复为平静,并未接话。

老人看着他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劝说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相邻的小区一间公寓里,津津照例缠着妈妈讲故事。

彼得潘的故事是小丫头百听不厌的,直到最后,小小的脑袋埋在松软的枕头里,沉沉睡过去了,妈妈从替她理了理额发,只留下一盏床灯,悄悄的退了出去。

一个人坐在客厅看了会电视,她拨通了电话。

电话那边是男声,柔和低沉的问:“佳南?”

“是我。明天有时间吗?能不能帮我照看下津津?”

“我让秘书去接她。”沈容的声音愈发柔和,“这个小丫头,半个月没见了。”

佳南忍不住笑了笑。

“怎么?你明天有事?”

佳南“嗯”了一声,轻描淡写的说:“朋友说有个留学的家长咨询会,我想去看看。”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似是有些无奈:“津津还小。”

佳南不置可否,并没有争辩,只是微笑着说:“我只是去听听。”

电话那头沈容叹了口气:“小囡……”

“别叫我这个名字。”佳南忽然有些生硬的说,“你知道的,我最后悔的是……年轻的时候太软弱。我不想津津像我一样。”

沈容默不作声许久,才转了话题说:“对了,过几天我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

佳南有些警惕的问:“什么人?”

“你别紧张……是旻媛的表哥,刚从国外回来。”沈容轻轻咳嗽一声,“看到你的照片,说很想认识你。”

佳南抚额。旻媛是沈容的女朋友,因为这一层关系,自己倒不好拒绝了。

“照片不是我给人家看的。是他在旻媛的space上看到的,就是上次我们去郊游那次——我还特意让旻媛说了你有个孩子。他在美国长大,一点没在意。”

这次倒学乖巧了,沈容在一开始就把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佳南只能苦笑:“有时间再说吧。”

翌日一早,小丫头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穿上hello kitty的毛绒拖鞋,溜进厨房,垫着脚尖问:“妈妈,早饭吃什么呀?”

佳南俯下身,摸摸她的头:“去洗脸刷牙,一会儿沈叔叔来接你。”

津津欢呼了一声,雀跃着去了。

早餐时间,小姑娘端着牛奶杯咕咚咕咚的喝着,忽然听到妈妈对自己说:“津津,要是有一天,妈妈送你去一个地方,让你一个人生活,你会不会哭?”

津津疑惑的眨眨眼睛,肯定的说:“会。”

佳南温柔的替她擦擦嘴角溢出的牛奶,又问:“会想妈妈吗?”

“妈咪是不要我了吗?”津津皱了皱眉头,放下杯子,认真的说,“津津很乖的。”说完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她不是故意偷吃巧克力的,而且昨天晚上的西兰花,她也不是故意扔掉的。

小丫头最拿手的,果然是卖萌。

佳南笑得叹了口气:“妈妈和你开玩笑呢,吃完了吗?叔叔来接你了。”

虽然津津最喜欢的是妈妈,可是她也喜欢沈叔叔……尤其是,如果妈妈不在身边的时候。午饭的时候,她不想吃什么,叔叔从来不会逼自己吃……津津心满意足的从跑进起居室,捧起橙汁喝了大半杯,发现叔叔正在看电视。

她乖乖的坐在地毯上,沈容就抱起她,放在自己腿上,笑着问:“津津,一会儿去午睡了。”

她“哦”了一声,歪着头看着电视。

电视里在放的是翡海大学青年创业基金的成立仪式,短短几个镜头滑过,又定格在资料片上。

“自从三年多前陈绥宁退出OME,这个商业天才便一直在低调蛰伏。之前有知情人透露说,尽管他不再出面插手原有的事业,但是在幕后,却参与多项投资,商业触觉与目光依旧敏锐毒辣。只是低调到让人难以找到踪迹……”

津津看了半天,忽然说:“叔叔,我认识他!”

沈容吓了一跳,摸摸她的头发说:“什么?”

“这个叔叔抱过我呢!昨天在超市……津津差点被箱子砸了。”

沈容沉默了一会儿,眼神深处滑过一丝错综复杂的光芒,低声对她说:“妈妈知道吗?”

“不知道。”

“别告诉妈妈,她会担心的。”

津津点了点头,她才不会做让妈妈担心的事呢。

保姆抱着津津去睡觉了,旻媛站在沈容身后,看着电视上英俊年轻的男人,饶有兴趣的说:“津津说的是真的吗?她见过陈绥宁?”

沈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轻描淡写的说:“可能她认错了。”

“也是。陈绥宁什么人物啊……以前我在美国的时候,有朋友见过他,看了一眼,就被迷得死去活来的。后来才知道人家早就结婚了。”旻媛在沙发上坐下,轻快的说,“想不到又很快离婚了。我朋友还开玩笑说又有希望了——”

“佳南面前,你不要提起陈绥宁。”沈容忽然有些生硬的打断了她。

旻媛怔了怔,有些被他的脸色吓到。

“之前我家和他家生意上有些过节……”沈容缓和了语气,慢慢的说,“佳南很讨厌他。”

旻媛立刻噤声。她认识沈容很久了,之前的几年一直是他公司的职员,直到半年前才成为他的女友。他的外表温文俊雅,他能喜欢自己,自然是一件很好的事……可她隐隐也觉得的,这个男人城府太深,自己总是看不透的。

倒是他的妹妹佳南和自己还算投缘。佳南脾气很好,温婉善良,又独自带着孩子,旻媛有时候觉得她孤零零一个人可怜,会和沈容提起帮津津找个爸爸。可是沈容每一次听到她提起,总是阴沉着脸色,一言不发。渐渐的,她也知道那是一个禁区,是决不允许自己踏入的禁区。

只有这一次是例外。

他竟答应了让佳南和陌生男人见面。

旻媛看着这个沉静的男人,心中难免开始暗暗揣测究竟发生了什么。

楚天市某著名大学旁的一条小巷里,开着一家书店。与活泼热烈的大学生们相比,这里多少有些闹中取静的意味。这家书店三个开面。来逛书店的人可以选择买杯咖啡,坐在这里慢慢的看书;或者买了书,索性在这里看完。书店的店员不多,只有老板娘,和两个打工兼职的大学生。

这里已经有好几次成为时尚杂志拍片的背景,也有不少新锐媒体在某个版块介绍这家安静的小店。老板是个年轻的女人,性格很好,从不拒绝媒体,只是很低调的从来不愿意露面,哪怕记者十分热情的邀请她简单的说上几句话。

“这样小店的生意会更好哦!”

老板还是微笑着拒绝,因为低下头,一丝柔顺的长发落在颊边,仿佛一个有些害羞的大学女生。

“我们不会放你的照片啊。”

“真抱歉呢,我得下班去接女儿了。”老板依旧摇摇头,吩咐店员给记者续上咖啡,“你们慢慢坐吧。”

“什么……什么?你们老板有女儿了?”记者目瞪口呆的看着店员。

“是啊!超级可爱的小女孩!”店员加重了语气,笑眯眯的说。

“可她看起来好年轻啊……”

“是啊,经常有大学生来搭讪,或者要电话呢。”

佳南把车开出来的时候,就接到了沈容的电话:“我已经接了津津了,你直接去xxx吧,上次要介绍你认识的朋友,还记得吗?”

佳南囧了囧,车子开过路口,才说:“……一定要去吗?”

沈容淡淡笑了笑:“你一直劝我找女朋友,你自己呢?”

佳南沉默了一会儿,这几年沈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或许是不放心自己,一直没有找女朋友。她劝他很多次,才让他接受了旻媛。

“沈容……”她还想说什么。对方却径直打断她,“你觉得这样困难的事,为什么之前一直逼我在做?”

佳南哑口无言,她想说自己已经有了津津,早已圆满,最后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妥协:“好,我去见他。”

佳南还是开车去了那家海鲜餐厅,在某商业大厦的顶楼。旻媛已经到了。她的身边还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想来就是想要介绍的那人。

佳南走到桌边,对面的年轻男人站了起来,温和的笑着向她伸出手:“你好,姜松岩。”

白瘦斯文的高个子男人,带着眼镜,第一感觉是亲切,佳南笑了笑:“你好,许佳南。”

自从搬来这里,有时候倒也不乏一些条件不错的男士追求。只是无一例外的,听说佳南是单亲妈妈,目光便异样起来,最后不了了之。这一位……应该也一样吧,佳南心不在焉的想。

旻媛看了看时间,笑着说:“沈容和津津,一会儿就过来。”

佳南愣了愣:“津津也过来?”心底有些不悦,她的笑容便微微褪去了几分。

说真的,此刻她坐在这里,是看在旻媛的面子上,可她不希望四岁不到的小女儿参和进来——小姑娘虽然还小,可有时候也挺敏感的。她还真怕女儿撅着小嘴,一本正经的问自己:“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津津了呀?”

气氛稍稍的沉闷下来,服务员领人走到邻桌坐下,拉椅子的声音清晰可闻。

这个餐厅的布置很巧妙,空间被藤片分割,只能绰约间看到人影,既保护了彼此隐私,却又不会显得冷清。佳南打量这一切,忽然听到女儿的声音,隔了老远就在叫“妈妈”。

沈容抱着津津走过来,姜松岩神色自若,笑眯眯的打量小姑娘,说:“这么漂亮的小女孩,和洋娃娃一样。”

津津刚在儿童椅上坐下,甜甜的冲这个陌生的叔叔笑了笑:“谢谢叔叔。”

“第一次见面,这份小礼物是给津津的。”姜松岩递了一个包装考究的小礼盒过去。

津津看了看妈妈,乖巧的没有去接。

佳南摸摸女儿的头,微笑着拒绝:“小孩子不用什么礼物。”

“并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姜松岩坚持,依旧文质彬彬的将那份礼物递过去,“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读书时学校里一支纪念钢笔,鼓励津津以后好好学习。”

旻媛忙将钢笔接过来,笑着对佳南说:“他可是哈佛毕业的——将来我们津津也要去最好的学校。”

这份礼物还真是别致,且花了心思的——佳南忍不住看了蒋岩松一眼,他依旧微微笑着,显得斯文秀气,心中微微一动,便接了过来:“谢谢费心了。”

隔着薄薄一道藤墙,其实隔壁的声音动静,很轻松的便能听到。林晓静独自坐着,要了一壶茶。邻桌的气氛显然越来越好,欢声笑语亦多起来。

她安静地听着,然后悄悄走到外边拨了个电话:“陈先生。”

那边的声音冷淡清晰,“嗯”了一声。

她站起来,小心的避开邻桌的视线,走到无人的走廊处,吞了口口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缓温和。

“我遇到津津和她妈妈了。”

说完这句话,电话那边明显的沉默了一下。

“是在相亲……津津好像很喜欢那个男人……”晓静说完这句话,忽然想到,假如有一天,津津喊别的男人一声“爸爸”……陈绥宁不知道会怎么样。想到这里,她又难免对他有些同情起来。

“好像还送了份礼物。”

“他送给津津什么礼物?”电话那边陈绥宁相当冷淡,却又事无巨细的问。

林晓静的大脑一时有些当机,于是半站起来,偷偷瞄了一眼,小声的说:“是一支带着名校LOGO的钢笔。”说到这里,她心底倒也觉得这真是一份用尽了心思的小礼物。

津津今天并不开心。

因为她不喜欢眼前这个陌生的叔叔。虽然他对自己很好,点了许多冰激凌给自己吃。可是她总觉得……这个叔叔看着妈妈的时候,是想把妈妈抢走的。

可惜大人说话,自己不能插嘴,她一盏一盏的数着天花板的射灯玩,直到妈妈说了句:“津津睡觉很早的,该回家了吧?”

于是一桌人纷纷站了起来,那个叔叔十分好心的伸手想要抱自己,津津水汪汪的眼睛立刻盯着妈妈,有些不情愿的喊了声“妈妈”。

佳南伸手抱起女儿,替她理了理刘海,笑着对姜松岩说:“我来吧。小丫头怕生。”她又礼貌的拒绝了对方想要送自己回家的意愿,只笑了笑说:“我开车来的,车子停在这边过夜也挺麻烦的。”

一群人下了车库,津津在妈妈怀里乖乖的向大人道别,等他们走了,才回过头重重的亲了妈妈一口。

佳南的脸颊上湿漉漉的,有些好笑的看着弄乖卖俏的小女儿,说:“怎么啦?”

“没什么。”津津保持着心底的小秘密——对于妈妈没有轻易被别人收买很满意。

佳南将她放在儿童椅上,开始从车库倒车,小姑娘心满意足的歪了歪头,卷着绒毯开始睡觉。

忽然“吱——”的一声刹车声,车身后的灯光亮得怕人。

斜着一辆车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大喇喇的经过时,和佳南的车尾撞在了一起。车主火冒三丈的下车,向佳南走过来。

佳南叹口气,推门下车。

车主是个中年男人,身上还带了些酒气,醉醺醺地嚷嚷,说是佳南倒车不小心,刮坏了自己的新车。佳南见他这样胡搅蛮缠,最后忍不住也有些不耐烦了:“先生,你是不是醉了?”

男人显然不肯承认,抬手就要推佳南。佳南后退了一步躲开,半拉开车门,想要找手机。

车子里半睡半醒的津津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开口说:“妈妈……”

她看到妈妈身后站着凶神恶煞的一个男人,似乎想要动手,忍不住扁了扁嘴巴,吓得大哭起来。

“津津哭了哎!”林晓静一瞬不瞬的看着这一幕,回头提醒陈绥宁——看到他抿紧的薄唇和下颌异常凌厉的线条的时候,她就知道,他生气了。

“陈先生……”她还来不及开口,身边却是一阵寒风卷过来,陈绥宁已经下车,直直走向那对母女。

林晓静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他终于忍不住了呵……这个男人,可以容许她离开,容许她瞒着自己生下孩子,容许她去相亲。可他不会允许有人欺负她……和他们的女儿。

津津大哭起来,佳南着急起来,她顾不上身后的男人,先去照看车里的女儿。

才把头探进去,喊了声津津,佳南就看到宝贝女儿的表情戏剧性的转变了,她扁了扁嘴巴,不顾脸颊上还挂着两滴泪水,甜甜的笑了笑,兴高采烈的喊:“叔叔!”

佳南下意识的转头,在看清那个人的时候,瞬间,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看着陈绥宁冷冷的推开喷着酒气的男人,挡在自己面前。前一秒还怒意勃发的中年男人,此刻或许也被这种冰冷的气息的所震慑,讷讷的说不出话来,不由自主地退开了两步。

世界都似乎在瞬间静默了。

津津显然不满叔叔对自己的招呼不闻不问,撅了撅嘴巴,又大声的喊:“叔叔!”

假若这一刻,佳南的头脑是一片空白,那么在她面前,面容沉静似水的男人,或许……也只是在用这样的沉默掩饰内心的不安。

“叔叔……”

最后是这声叫声唤醒了佳南,她低着头,匆匆推开陈绥宁,绕到车子的另一边,将女儿抱了出来,转身就走。

津津的双手绕住妈妈的脖子,一边回头望着陈绥宁,小姑娘可怜巴巴的看着这个已经“忘记”自己的叔叔,显然有些不甘心。

“不许叫了!”佳南的语气很重,脚步又急又快,一颗心砰砰的跳着,剧烈得几乎要跳出口腔。

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吓得津津一下子抿紧嘴巴,乖乖的一声不吭了。

快走出车库的时候,津津手上抓着的绒毯掉在地上,她小心翼翼的喊妈妈:“妈妈,毯子掉了。”

这条小毯子是津津的“御用之物”,睡觉,玩耍,几乎没有一刻她会离开,佳南一手抱着她,显然不能弯下腰去捡起来,只能停下脚步,先将女儿放在地上,蹲下去捡。

目光试探性的往后掠了掠,她的一颗心慢慢沉下去,他并没有离开,站在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自己。

那一刻手足冰凉,佳南难以克制心中的恐惧,竟忍不住有些发抖。

津津看看妈妈,又看看高高的叔叔,似乎明白了什么——妈妈好像很害怕他,可是为什么呢?

小女孩往前跨出一步,挡在妈妈面前,张开双手,有些小警惕,也有些小困惑,口齿清晰的说:“不许欺负我妈妈。”然后回头,悄悄对妈妈说:“妈妈别怕,这个叔叔我认识……”

佳南怔了怔,为什么女儿会认识他?

而陈绥宁沉默了片刻,顺从的后退了一步,看着小小的女儿,少了往日的果断,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

终究还是从回复到淡淡的从容,他只是望向脸色苍白的佳南,微微抿了抿唇,淡声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哪怕上午还看到过母女俩在公园里的照片,可这样的面对面,却似乎过去了千年之久。

佳南慢慢的冷静下来,她站起来,唇色苍白,却勉强笑着,一只手放在津津的头顶,无意识的轻抚着——手心软软的发丝,女儿身上暖暖的气息都在提醒她……此刻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

“好久不见。这是我女儿。”她简短的说,语气间无意间在强调着什么。

“叔叔!”津津冲他笑。

陈绥宁垂眸看着小女孩,温和的说:“你好。”

佳南重新抱起了津津,不远处那个中年男人的气焰似乎已经灭了,正和陈绥宁的司机说着什么,她勉强笑了笑:“今天谢谢你。”

转身要走的时候,津津乖乖的伏在妈妈胸前,一双大眼睛看着陈绥宁,扬声说:“叔叔再见。”

他亦不望向佳南,只是对着小女孩扬起唇角,耐心的说:“再见。”

夜风有些寒意,佳南抱着女儿,轻一脚重一脚的往外走,那些往事仿佛是纷落的雨丝,慢慢的泛起来,落下去。很多……她都以为自己早已淡忘,原来并没有。

她站在路边,伸手拦下出租车,抱着女儿坐了进去——直到这一刻,才松了口气,似乎摆脱了身后某种无形的桎梏。

小丫头身上带着甜甜的牛奶香,睫毛长而浓密,睡得安好。其实这样看起来,她的女儿,秀挺的鼻梁,微翘的眼尾,无一不是随了她的父亲。佳南难以克制的颤抖起来,他都知道么?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地下车库,陈绥宁并未跟着她出去,只是站在原地,目光随意的落在了某处,仿佛在沉思。

晓静慢慢的走过去,清了清嗓子:“现在回去吗?”

他终于回神,神色从容,一如往常,只颔首说:“好。”

车子在街道上飞驰,他的手指无意识的在膝头敲击着,黑暗中只露出轮廓俊秀的侧脸。

林晓静并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他从未出现在那对母女的生活中。

她只是听在陈家做了一辈子管家的爷爷说起过,许佳南搬来这个城市的第二天,他同样悄无声息的来到这里。几百米的距离,他却从未出现在她的面前。

许佳南生孩子的那天,他在产房的下边一层,安静的坐着,或者站起来踱步,直到楼上传来消息,那是一个健康的女婴——爷爷说,他深夜才回来,唇角的笑难以克制,又像是忍不住的得意。可爷爷说的时候,却带着淡淡的辛酸,他或许……只是趁着夜深人静,在婴儿房外悄悄的看了数眼吧。

今天却发生了这样的事,许佳南这几年的平静算是被打破了,她会怎么做呢?

林晓静想了许久,才小心的开口问:“她会带着津津……搬走么?”

陈绥宁并没有回答。

良久,当她以为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才听见他的嗓音低沉:“不会。”

“为什么?”

他似乎淡淡笑了笑,牵扯出一丝微笑,林晓静看得清楚,却说不分明……那笑意中含着的,究竟是无奈,或者歉疚。这一次,他到底没再回答。

佳南回到家,安顿津津睡下,独自坐在客厅。电视开着,有意义无意义的声音飘荡开来,让这个空间显得不那么静谧。

脑海却纷乱的可怕,她想了很多方法,假婚姻?假装津津是别人的孩子?搬家?

她喝完了大半杯水,一一将那些想法抛开了。陈绥宁是什么样的人……她远比别人有发言权。她或许能骗他,可那是因为,他曾经心甘情愿的让自己骗。佳南拿定了主意,深呼吸,拿起电话,慢慢的拨下一串号码。

是什么时候开始记住这串数字的,佳南已经不记得了。

五年前?

七年前?

还是从十五岁开始?

恍惚间听到了那边低沉清越的声音,此刻的深夜,没有丝毫倦意。熟悉的感觉纷至沓来,她不由低声回应:“是我。”

静默的呼吸声,静默的交错,黑暗的沉寂。

她过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我想和你谈谈。”

“明天吧。”他顿了顿,不问为什么。

翌日一早,连小津津都察觉出妈妈的心不在焉,竟然把面包酱涂错了。她一张小脸皱在一起,不满的说:“妈妈!”

不过妈妈的认错态度很好,津津开始专心致志地啃面包,忽然听到妈妈说:“你见过昨晚那个叔叔?”

津津摇头,两根小辫子甩得像是麻花。

“不是吃饭那个叔叔,是我们后来见到的。”

不知道为什么,说起那位叔叔,小姑娘就笑起来,用力点头:“嗯。”

佳南没有再问下去,只将她送去幼儿园,转而去了约定的地方。她比约定时间略略早了些到,从坐着的角度,看得到进来的男人身影修长,脚步沉稳,仿佛踏碎一地的阳光。

一颗心又砰砰的跳了起来,不受控制,仿佛脱缰的野马。佳南抬起头,看着他坐下。

他面无表情,叫她窥测不到任何的情绪。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四年之久,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更像是质问,这让陈绥宁有些无奈的笑起来,却温和的回答:“出差。”

佳南低下头,玻璃杯壁的温度炽烫,指尖传来微微的痛楚。她一咬牙,索性开门见山:“津津……是你女儿。”

她一直注意着他的反应,眼神不敢有片刻的放松。陈绥宁的手指扶在杯壁,似是不经意的转动了下,却并未望向佳南,只淡淡的说:“真令人意外。”

佳南怔了怔,因为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丝毫的“意外”,那句话更像是在敷衍她,而非表达此刻的心情……佳南眸色复杂,尽管事先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可是当这一切真实发生的时候,她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她尽量平复了呼吸问他。

陈绥宁终于抬起头,准确地捕捉到她此刻努力掩饰起的不安,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慢慢的说:“以前我可以当做不知道。可是现在,既然你亲口说了,想必是想好了处理的方法。”

他终于从她脸上寻到了丝熟悉的表情,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他逼她、威胁她的时候,她会这样看着自己,愤怒而隐忍。

这样的表情一闪即逝,她的身子微微前倾,极为强硬的说:“津津是我的女儿。”

“按照你刚才说的,她也是我的女儿。”他平静的说,“那么你想要我怎么做?”

她抿了抿唇,稍稍有些勉强,却一字一句的说:“我不管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请你不要来打搅我们,拜托你。”

陈绥宁轻轻笑了一声,哪怕经年未见,岁月的沉淀亦只是在他的眼角处留下了些细纹,依然是棱角分明的脸,和一双深邃如墨的眼睛——服务生给他续上温水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佳南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却忍不住的想……这样一个英俊、却又残酷的男人,或许只有自己才体会过。

“津津的生日是三天后。”他似乎没有听到之前那句话,慢慢的说,“她是我的女儿,你至少不应该阻止我……有时能见到她。”

佳南沉默了一会儿:“你一直都知道她的存在,是么?”

他并未否认,秀长的眼睛眯了眯,轻声说:“如果,不是以父亲的身份呢?”

佳南倏然抬起头,“如果不是以爸爸的身份”……这句话出自陈绥宁的口中,叫她觉得难以置信。

她无法再不做出些妥协,眼前这个男人和以前那样内敛,却深具威胁。佳南点了点头:“好,你可以见她,她生日那天。”陈绥宁微微笑了笑,还没开口,佳南却带了小小的希冀,问:“可是你不是来这里出差么?那天你还在这里吗?”

“我在。”他静静的凝视她,“一直都在。”

离开咖啡店的时候,陈绥宁彬彬有礼的问:“送你回去?”

“不用,谢谢。”佳南退开了半步。

她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又被他喊住:“佳南——”

她回头看着他。

“她喜欢什么?”

车流如水,往来络绎不绝,或许还有路人谈笑的声音,以及隐隐约约的音乐声。佳南一时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问:“你说什么?”

“津津,津津……喜欢什么?”他的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

佳南垂眸,怔了片刻,似乎在犹豫怎么回笞,过了会儿,才说:“随便吧,她玩具、衣服什么的都不缺。”

仿佛是因为怕他再问,她很快的走了。陈绥宁却站在远处,一直到她上了出租车,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而唇角却不自觉的,一直微微勾动着。

佳南回到家,因为有些心神不宁,便像往常那样开始收拾房间。津津其实算是调皮的小孩,喜欢乱扔玩具,佳南在她的小书桌边捡到了那支名校钢笔,忍不住笑着叹了口气,怎么看,她都觉得自己的小女儿……将来会是一个很聪明、却不大用功的孩子。

小津津被阿姨接回来的时候,一下子就看到了茶几上摆放着巧克力,她眨了眨眼睛,跑到妈妈身边,小声又很期待的问:“妈妈,我可以吃吗?”

佳南将女儿抱在自己膝盖上:“津津,还记得昨晚的那个叔叔吗?”

“记得。”津津含糊的说,转过头看着妈妈,认真的说,“妈妈,那个叔叔不是坏人。”

佳南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妈妈说的是哪位叔叔?”

津津转过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有些困惑:“还有哪位叔叔?”

看来已经彻底忘了送钢笔的叔叔了,佳南摸揉揉她的头发,将她搂得紧一些:“津津,这个世界上你最喜欢谁?”

“妈妈!”小女孩毫不犹豫的说。

“会离开妈妈吗?”

佳南几乎要落下眼泪来,她不愿让女儿发现自己的异常,便将头埋在小丫头肩膀的地方。

“妈妈……你要是让我吃巧克力,我会更喜欢你的……”她最后弱弱地加了一句,小手试探着伸向了果盘。

佳南忍不住就笑了。假如在津津出现之前,她的生活一直在挣扎、在痛苦,那么,有了她之后,似乎一切,都找到了意义——她会为了自己的女儿,变得更坚强和勇敢,就算是……遇到了陈绥宁,又怎么样呢?

津津生日的前一晚,佳南还在自己的书店里忙活,却收到一条极长的短信。是个陌生号码,上边罗列了好几个方案,去嘉年华,去海边……以及最后精心准备的晚餐。

这个时间点,阿姨已经哄她睡觉了吧。佳南拨个电话过去,阿姨说津律今天特别乖,已经睡了——大概是为了明天好好玩,她睡得格外早。

“对了,刚才有人送了很多东西来,说是你朋友,我就收下了。”阿姨说,“真的很多东西,那个人搬了很久才全部搬上来。”

良久,佳南才哦了声,心事重重的挂了电话。

第二天津律就起得特别早,甚至不需要妈妈叫她,就自己扒拉着衣柜,穿好了昨晚就选定的碎花小裙子,然后眼巴巴的等着妈妈领自己出门。

“叔叔怎么还不来?”

佳南怔了怔,因为从小没有爸爸在身边,津津还算是一个敏感的孩子,总是担心自己的妈妈会被别人抢走……而这样快乐的接受这样一个陌生人,还真是第一次。

陈绥宁等在门口,看到佳南牵着女儿的手出来,便站直了身子。

津津蹦蹦跳跳的向他打招呼:“叔叔好!”

佳南抬起眉眼,看到陈绥宁脸上的微笑——她甚至从未见过他这样笑过,记忆中的陈绥宁,不论心中是爱是恨,都沉着内敛,而他现在看着津津,光是眼神,就仿佛溢出极浓的感情。

他将津津放在儿童椅上坐好,佳南拉开车门,坐在了津津身边,一声不吭。他淡淡看她一眼,径直坐在了驾驶座。

津津坐在儿童椅上,很不安稳的东张西望。佳南并未像往日一样安抚她,只是沉默的看着窗外流逝而过的景致。

“昨天的东西收到了么?”仿佛是为了打破这一路的沉默,陈绥宁说。

“怎么?你觉得我养不起自己的女儿?”佳南难以掩饰嘲讽的语气,“真是应有尽有,差点连我家都放不下了。哦,陈先生,你当然会觉得我的家小得都算不上家,是吧?”

陈绥宁从后视镜中看了佳南一眼,却没有接话。

津津看看妈妈,又看看叔叔的恻脸,乖乖的一声不吭,直到下车的时候,叔叔弯下腰来抱自己,她没有反对,趴在了叔叔的肩上,兴奋的东张西望。

妈妈去买票了,她眨眨眼睛,小手拉了拉叔叔的耳朵。

陈绥宁看着小女孩小心翼翼的表情,微笑着说:“怎么了?”

“叔叔,想追我妈妈的人很多哦……”小姑娘有些同情的看着他,趁妈妈不在的时候通风报信,“你……好像是她最不喜欢的一个呢。”

对于小女孩率真的评价,陈绥宁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仿佛是故意在逗她,“那可怎么办呢?”

津津皱着小小的眉头,重重的叹了口气,像是为了安慰叔叔,坚定的说,“叔叔,没关系,我很喜欢你!”

陈绥宁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仔细看着小女孩那隐隐约约,和自己极为相似的轮廓——仿佛是一小部分生命,悄悄的在另一处生根,萌芽。这种难以言说的感动,让陈绥宁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将小女孩抱在自己胸前,紧一些,再紧一些。

佳南买了票出来,远远的看到小女儿双手环住陈绥宁的脖子,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她难以控制,脸色沉了下来,快步走过去,就把女儿接了过来。

直到女儿扑在自己怀里,那种安全感才慢慢回来了。她尽量镇定的看了陈绥宁一眼,他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将双手插在了口袋里,不急不缓的跟在了母女俩身后。

津津自顾自地说着什么,佳南却没听进去,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提醒自己要成熟一些。当初将津津的事告诉陈绥宁,不是没有经过犹豫和衡量——可她知道,既然见了面,总有一天他会发现。与其这样,不如自己占据主动先开口。

数年前那些回忆正在一点点的复苏,天生的,她觉得自己身上某些生活方式又回来了。

那段时间里,她用尽了所有的心力在和身边这个男人斗。她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他的对手,可彼时为了生存、为了家人,她硬着头皮走下去。那些与他相处的技巧,是在满身伤痕中一点点学来的。

这个男人还是一样危险,佳南一遍遍的提醒自己,尤其是这一次,她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回来。

胡思乱想的时候,佳南忽然听到陈绥宁极轻的声音,淡淡的说:“在想怎么对付我?”

她侧脸去看他,他的双唇微微抿着,表情也并不如何凌厉,或许是因为戳破了她的心事,甚至还带着笑意。佳南忍不住有些恼怒,转过了头,没有接话。

津津没有意识到大人之间的汹涌暗流,因为有两个人陪着自己,显得格外兴奋。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了“我想要XX”和“你想不想要XX”这两句话,表达方式不同,可是效果却是截然不同的。小家伙眨眨眼睛:“叔叔,你想不想去看大熊猫呀?”

按照动物园的地图,他轻而易举的带着小女儿找到了熊猫馆,而津津远远的看到那只大熊猫塑像时,欢呼起来:“妈妈,你上次找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呢!”

她吵吵嚷嚷着要自己走,佳南索性将她放在地上,对陈绥宁说:“你带她去吧,我在这里坐着等你们。”她又有些爱怜的拨拨女儿的头发,叮嘱说,“别乱跑,津津,要听话。”

二十分钟后,津津小朋友一脸不高兴的出来了。

“妈妈,里面的阿姨说熊猫回家了。”津津几乎要哭出来了,“我要看熊猫……”

原来借到楚天市的一对熊猫已经送回了成都,哪怕陈绥宁给津津买了一只最大号的玩偶,小姑娘还是不满意,嘴巴扁了扁,还是哭了出来。

或许是第一次遇到女儿哭的场景,陈绥宁远没有佳南那样镇定,他蹲在津津面前,视线与她平视,毫无原则的说:“津津先别哭,叔叔明天就带你去看熊猫好不好?”

佳南没好气的看他一眼,低声说:“小孩子不能这样哄,明天她会吵着要看的。”

陈绥宁怔了怔,转头看着佳南,理所当然的说:“我不会骗她,明天带她去四川看。”

“你疯了?她还要上学。”

而津津显然还不明白“四川”的概念,或许她以为是另外一个动物园,破涕为笑:“叔叔,你也想去看熊猫呀?”

佳南简直服了她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偏偏还有人吃这一套——陈绥宁的甚至没再理会佳南,伸出手替女儿擦去眼泪,柔声说:“那我们现在去好不好?四川有好多熊猫,津津想不想抱小熊猫?”

津津当然点头,可怜兮兮的望着妈妈。佳南抿着嘴,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尽量心平气和的对陈绥宁说:“陈绥宁,我有教育孩子的方式。你这样纵容她,对她不是好事。”

“你在怕她更喜欢我么?”陈绥宁依旧若无其事的笑着,眼神中微微带着戏谑,“你放心,带她去看次熊猫,她不会忘记你这个妈妈的。”

他顿了顿,看到佳南脸上不以为然的神色,眼神深处,却莫名的带了丝幽深的黑,轻声而坚定的说:“过去的四年,她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佳南……今天,或者以后,她不论提出了什么要求,我都会为她做到。”

佳南盯着这个男人,过去的时光并未让他显得衰老,英俊的容颜丝毫未改,反而沉淀下了以往的锋锐——假若以前他的不动声色隐含着威胁,那么现在,她用尽了全力,也看不出他哪怕分毫的恶意和残忍。

或许真的是因为……他是津津的父亲?

佳南忍不住苦笑,不再与他争执这个。

而陈绥宁走到一旁,拨电话给秘书,用最快的速度订好了机票,嘴角一直抿着一丝笑。

想不到他真的雷厉风行,从动物园出来,已经有车子在候着,司机恭敬的问:“陈先生,是去机场吗?”

佳南怔了怔,津津却欢欣鼓舞的拍手:“叔叔,我们现在就去看大熊猫吗?”

陈绥宁含笑望着佳南,她却转开目光,皱眉说:“怎么说一出是一出?什么都没准备,怎么去?”

“要准备什么?”陈绥宁蹲下来,理理小丫头的额发,随意的说。

“津津离不开我的……”佳南愈发的不悦,“你又不会照顾孩子……”

想不到吃里扒外的小家伙立刻嚷嚷起来:“妈咪!我们一起去嘛!”

“妈咪不去。”佳南很没好气。

“那……我和叔叔一起去,好不好?”她怯怯的拉拉妈妈的衣角,小声的说。

“你!”佳南无语的看着女儿,从她出生开始,就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哪怕是去沈容那边,只要超过半天,津津就会哭喊着要找妈妈……现在是怎么了?她竟然会愿意和陈绥宁走?

这个想法让佳南更加生气,偏偏又不能冲女儿发脾气,只能皱眉看着陈绥宁,一言不发。

“我就带她去两天。”陈绥宁抱起津津,“放心,不会有事的。”

津津还是第一次坐这样宽敞的飞机。椅子几乎可以作为她的大床了,她爬上爬下的,一不小心撞翻了一个漂亮阿姨手里的果汁。不过那个阿姨似乎并没有生气,甚至还给她端了一份香草冰激凌过来。

叔叔坐在身边看着厚厚一叠书,津津有些好奇的爬过去看的时候,不小心把冰激凌滴在纸张上了。不过叔叔一点都没生气,只是伸手过来,擦掉了她嘴角的奶油,耐心的说:“慢点吃。”

“叔叔,我的辫子散了!”津津无辜的转过头,给他看己经乱成一团的头发,早上出门的时候,佳南随手给她扎了一个小马尾。

陈绥宁伸手把她抱在自己膝上,随手挪开那叠文件,笑着说:“叔叔帮你扎起来。”

这双手在高尔夫球场上可以娴熟的挥杆,马场上控制缰绳,也曾签下过亿的合同,不过这个年轻人显然还没有学会怎么样替小家伙扎头发。

“痛!”

他手忙脚乱的放开一缕头发,有些沮丧的看到小家伙另外半边也散开了。最后勉勉强强的扎起来,津津还很不满意:“一点都不好看!”

陈绥宁无可奈何的举手投降:“叔叔真的不会。”

一旁的空姐走过去又走回来,听到他们的对话,俯身说:“陈先生,需要帮忙吗?”她又笑眯眯的对津津说,“小朋友,阿姨帮你扎起来好吗?”

津津固执的摇头,缩回叔叔怀里,闷闷的说:“不要。我要妈妈帮我扎。”

陈绥宁将她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阳光从飞机外边落进来,他的侧脸隽然,带着似有似无的落寞。

津津看着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才说:“叔叔,你是不是欺负妈妈了?”

不然为什么妈妈不喜欢他呢?

陈绥宁怔了怔。

“前几天我把小胖最喜欢的衣服弄脏了,就在画画的时候。可是我还是告诉他了,小胖说他原谅我呢!”津津认真的建议,“叔叔,你去道歉吧。妈妈生我的气,从来都不会超过一天的!”

他听着女儿稚气的话语,却只能淡淡的苦笑。

假若眼前这个小家伙知道自己曾经那样“欺负”过她的妈妈,大约连她都不会原谅自己吧。

到底还是让津津跟陈绥宁去了——也好,自己能清净很多。佳南在咖啡店,刚刚收拾完一个桌子,手机滴的一声,跳出一张照片。

小家伙浑身上下穿着一次性消毒服,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双手抱着一只比她自个儿还大的熊猫,咧开了嘴角,正使劲儿的冲镜头笑着。

再仔细看了几眼,津津抱着大熊猫,根本坐不稳,后边还有一双手扶着她,免得她掉下来。

一旁的店员凑过来瞄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津津好可爱!难怪她这几天都没来店里,是出去玩了吗?”

佳南摇头微笑,还来不及说话,旻媛打电话过来。

“佳南,周末有空吗?我们带津津去泡温泉好不好?”

“周末?”

佳南并未告诉沈容关于陈绥宁的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怎么?你们有事吗?”旻媛追问了一句,“要是没事的话,明天我来接你们。”

“津津她……不在。周末幼儿园组织了一次活动。”她想不出别的托词,只能随口说了一句。

“这样啊,那你和我们一起去吧。”旻媛的兴致并没有减少,“津津不在,你也能放松一下啊。还有我表哥也去,你还记得他吗?”

原本是想拒绝的,可是在开口的那一刹那,鬼使神差的,佳南说了句“好”,或许是因为……陈绥宁再一次出现之后,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困守在原来的生活里。

小小的店里还残余着芝士蛋糕的香气,佳南就这么坐下来,随手拨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的时候,十分默契的,对方己经让小家伙接听了。

“津津,是妈妈,今天去玩了什么?”

“妈妈,我收养了一只熊猫宝宝!”小家伙兴奋的说。

她能想象到女儿在那边手舞足蹈的样子,忍不住微笑:“是吗?”

“它好小好可爱!我和叔叔帮它取了名字,也叫津津!”

“是吗?有没有想妈妈?”

“想的!”小家伙斩钉截铁的说,“妈妈,我们下次一起来看小津津好不好?”

佳南听她说了许久,才说:“让陈叔叔听电话。”

“是我。”陈绥宁的声音,轻而温柔,“津津很乖。”

佳南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说:“你们周末回来吗?”

她说出“你们”的时候,陈绥宁的心跳莫名的加快了一瞬,似乎是因为她说得那样自然,仿佛他们真正是一家人。这让他觉得惊喜,又隐隐的害怕,害怕一开口就打破此刻的静谧。

佳南听他不说话,只能继续说:“我周末有些事,周一再来接她。”

周围的温度正慢慢的冷却下来,陈绥宁的语气终于回复冷静,“嗯”了一声,他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将手机递给津津:“和妈妈说再见。”

“妈妈再见!”津津挂了电话,并没有顾及到失落的叔叔,低头专心致志的喝着牛奶。

陈绥宁靠在沙发上,手边的电话响了一次又一次,他却没什么兴致去接起来一一直到津津抬起头:“叔叔,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呀?”

他才笑着摸摸她的头,一边走向阳台,一边接起电话。

酒店的露台是半弧形的,极为宽敞,看得到整个城市浸润在夜色中,湖水泽泽,星光点点。他接电话的语气却更为不耐烦,仿佛下一秒就要摔了电话。

陈绥宁极不耐烦的说:“之前不是已经交代了,我周末才回来么……”

电话那边的声音愈发战战兢兢:“陈先生,对方想请你去,也不全是为了工作,主要还是想要放松一下……温泉很不错。”

陈绥宁抿了抿唇,愈发有些不悦,才要开口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的小腿被抱住了。他低头一看,小家伙蹭在自己脚边,像是小动物一样,用水灵灵的眼光望着自己:“叔叔,你在生气吗?”

他俯下身,一手抱起津津,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一肚子的火顷刻间全灭了。

津津软软的手臂环抱着陈绥宁的脖子,又靠近了一些:“叔叔,津津惹你生气了吗?”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没有手去捏她鼻子,只能拿自己的下颌蹭蹭她的脸颊,柔声说:“没有。叔叔在谈工作。”

津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他便对着电话草草的说:“我知道了,回去再说吧。”

津津此刻并不知道自己一开口,“救了”电话那头一个陌生叔叔一命,她被爸爸抱在怀里,蹭着他胸口柔软的休闲衫布料,有些昏昏欲睡。

陈绥宁抱着她回到房间,小心的替她拉上被子,看着小家伙缩成一团的可爱睡姿,并没有立即离开。

越看着女儿,他越发觉得难以置信,原来有一天,自己会因为津津随口一句“叔叔你的衣服好硬”就毫不犹豫的放弃穿了数年的品牌一一可这种转变,竟是前所未有的心甘情愿。是啊,自己的一切,只要小家伙说一句话,他都愿意给她。

津津其实并没有睡熟,又慢慢的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才说:“叔叔,我还没刷牙……”

他“哦”了一声,抱她起来:“先刷了牙再睡。”

“可是我想妈妈了……”

他沉默,甚至于在每次津津提起佳南的时候,都有些微的不知所措。

“叔叔,有一次晚上我醒过来,听到妈妈在小声的哭……”津津一边刷牙,一边口齿不清的说,“我好怕见到妈妈哭。妈妈会因为太想我,所以哭吗?”

他从镜子里看着满脸都是白色泡沫的女儿,一时间有些恍惚,却又仿佛看到一段悠长的时光。

那时她睡在自己的身边,睡不着,压低了声音抽泣。

那时她以为自己听不到,可他就在她身边,听得清清楚楚。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的不哭了;可他却愈发的辗转,难眠,像是心底有一块地方,结冰,碎裂。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真正的沦陷,他沦陷在她的世界里,万劫不复。

“津津,我们都要对妈妈好一点,那她就不会哭了。”他摸摸女儿的头,喃喃的说。

小女孩懵懵懂懂的看着叔叔,重重点了点头。

陈绥宁带着津津回到楚天市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津津刚从飞机上下来,精神还很好,不想让人抱着,非得自己走。她的步子小,穿过机场大厅就几乎花了大半个小时。陈绥宁也没着急,慢慢走在女儿身后。

或许是抱着熊猫玩偶的小女孩太可爱,几次引起了旅客们围观,陈绥宁微微笑着,表情中难掩得意。

直到出了机场大厅,司机迎上来,津津才乖巧地停下脚步。

陈绥宁坐进了后座,顺便将女儿抱在怀里。

“叔叔,我们回家吗?”津津一个人安静靠在陈绥宁怀里,小声的说,顺便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明天妈妈就来接你了。”他柔声安慰她,有意抿了抿唇,显出几分不开心的样子,“和叔叔在一起不开心吗?”

津津捕捉到这丝“信号”,为了不伤叔叔的心,她立刻笑开了:“不是啦,叔叔也很好!”

车子开了一程,津津却越来越兴奋,说起小熊猫津津就停不住了:“叔叔,我们什么时候再去看小津津?”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平时这个像冰山一样的年轻人此刻极尽温柔和耐心,认真的回答:“下个月好不好?”

“拉钩!”

其实是很简单的对话,陈绥宁却乐在其中,毫不厌倦。

车子慢慢的停下来,陈绥宁一手抱着津津,一边接电话:“我现在要休息了,这样吧,明天我们再谈。你们的负责人来了么?”

“姜经理在这里。陈先生,您可以泡泡温泉再休息。”电话那边的声音毕恭毕敬,“这里的spa服务也很好,您可以试试。”

“好,谢谢。”他淡淡的道谢,抱着津津走进villa 1.

津津一进门,就好奇的四处打量:“哇,这个房子好大啊!”

“津津喜欢大房子吗?”

津津摇头:“我家就很好了!有妈妈就好了!”

陈绥宁温柔的看着她,却因为她最后一句话,蓦然觉得哀凉。

通往大门的原木地板看上去色泽温柔,仿佛还泛着清新的木香。津津赤着脚跑过去,看见大幅的落地玻璃窗外有一个游泳池,池子边是一个小屋子,隐约看得到里边铺着极为柔软的毯子,点着淡淡的熏香。

“叔叔!”津津隔着玻璃眼巴巴的看着,“我想看星星!”

就在这样的月光和星光下,刚刚吹干了头发的小津津裹着厚实柔软的毯子睡在了小亭子里,一抬头,就能看到漫天的星光映倒在双眸深处。叔叔坐在自己身边,低头看着一叠文件,高大的身影恰好能遮住光线。

她甜甜笑了笑,年轻的父亲用溺爱的眼光看着她:“津津,对着星星睡,晚上星星会飞到你的梦里去呢……”

小家伙急急忙忙的翻了个身,对准了满天星光,乖乖入睡了。

陈绥宁依旧看着她,他曾经发誓守护她的妈妈,却并没有做到。到了现在,他的心愿愈发的清晰一一他会让她这样长大,不受伤害的。然后,极尽所能的,爱她。

翌日一早,津津发现自己是在房间里醒过来的,大概是叔叔悄悄抱她进来的。她从床上爬起来,走到起居室,叔叔正在看报纸。

他抬头见到小家伙:“叔叔抱你去洗脸。”

等到收拾得干干净净,私人管家已经指挥着开始布置早餐。陈绥宁打断了他们,问:“这里有什么吃早餐的自助吗?”

“陈先生,您想吃什么,都可以给您送过来。”

“不用。我带她去走走,她喜欢人多的地方。”陈绥宁其实是微笑着在对津津说。

“我去为您叫车。”

津律毕竟是小孩子,就像陈绥宁说的,喜欢人多的地方。一进自助餐厅,她就抱着陈绥宁的脖子,小声说:“叔叔,早上可以吃冰激凌吗?”

陈绥宁笑了笑,自信的说:“你要是找到了爸爸就让你吃。”

小家伙欢呼着去找冰激凌了,陈绥宁双手插在口袋里,在一张靠窗的桌子边坐下,视线却并没有离开她。

“是陈先生吗?”一道轻柔的女声插进他的思绪,“我们见过面的。”

陈绥宁收回目光,淡淡的打量眼前的年轻女孩,礼貌的笑了笑:“是么?”

“看来我还不够让人印象深刻。”年轻的女孩自若的笑了笑,虽然这样说,却显然并不缺乏对自己美貌的自信。

的确,她有着一头及腰且浓密微卷的长发,简单的穿着白色t恤和浅蓝色牛仔短裤,露出一双线条优美、修长纤细的美腿,肌肤柔嫩而有光泽。这个年纪的女孩,不施粉黛,却最动人。

陈绥宁微微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我可以在坐下吗?”她微微俯身,精巧漂亮的脸庞映着阳光,隐隐带了粉红色泽。

“请随意。”陈绥宁依旧淡淡的说。

“我来这里拍外景,实在冒昧了。上次见到你,是在拍卖会上,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么?”她似乎并没有放弃唤起他记忆的努力,柔声说着,眸色清亮动人,“林曼。”

“实在抱歉,林小姐。”陈绥宁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着,并无一丝失礼,却带着疏理,“很高兴认识你。”

林曼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并没有西装革履,只是穿着再休闲不过的烟灰色t恤和亚麻色长裤,却依旧这样引人注目。他曾经极为耀眼的出现在各个财经杂志上,最后却又悄无声息的退出了人们的视线。在旁人眼里,失去0ME或许是巨大的打击,然而林曼却从金融界的朋友间得知,壮士断腕那个举动,其实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他只是厌倦了众人的注目,偶然出现在社交圈中,内敛而低调,可一旦出现,没有人会忽视这个男人的气度。

对林曼来说,她对于陈绥宁的印象,却始终自那一场盛大的、灰姑娘式的婚礼。那时她才高中,在人群中看到他迎娶美丽新娘,然后自己妈妈大声的说:“……嫁得这么好!让你考试再不及格!让你再偷懒!”

林曼选择了一条更适合自己的路,放弃大学,成为模特,用这张美丽年轻的脸庞,去争取更多的东西。

似乎这几年的成长,都是为了这一刻的相遇。林曼自信的想,现在,他就近在眼前,更加的英俊而沉稳。她用自己招牌的、若有若无的笑容说:“陈先生,你是一个人吗?”

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回答了她的问题——

“叔叔,没有冰激凌!”不过津津依旧举着一碟食物,献宝一样递给陈绥宁;“叔叔,我给你拿的。”

是鲑鱼三明抬,她使劲踮着脚尖,看着陈绥宁接过去,才转身跑去拿别的一一小家伙特别喜欢这种自助的方式,方便她跑来跑去疯玩。

穿着红色裙子的身影渐渐离开,陈绥宁才留意到对座的年轻女孩笑容微微有些僵硬,可她随即调整得更为自如了:“是你的侄女吗?好可爱的小姑娘!”

他依旧不动声色的笑着,“林小姐早上就喝一杯果汁吗?”

说话间津津又回未了,被陈绥宁抱上椅子,好奇的看了对面那人一眼,又看了看爸爸。

出乎意料的,向来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没有开口叫人,只是低头开始吃东西。

林曼并不以为意,她饶有兴趣的看着津津,柔声开口:“辫子扎得真漂亮!”

“叔叔帮我扎的。”津津自豪的说,不她看了漂亮姐姐一眼,很快又不说话了。

林曼显然很善于聊天,又察觉出陈绥宁虽然不算热情、却也不是拒绝的态度,随意的谈起度假村的设施,一时间也不冷场。

“啊嚏!”

融洽的气氛终结在小姑娘突然开始打喷嚏。

她不知哪里端未了一碗看上去颜色漂亮的浓汤,喝了一口,立刻全都呛了出来,接二连三的打喷嚏。含着的汤水也尽数喷了出来,点点滴滴溅到对座漂亮姐姐的白色t恤上。林曼一低头看到胸前一片狼藉,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陈绥宁看着女儿狼狈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津津,胡辣汤是你自己拿的?”

津津一边咳嗽,一边无辜的看着叔叔,似乎有点委屈。

因为被辣味呛到,她还在一口口把原来的食物吐出来,陈绥宁轻柔的拍着她的背,毫不介意的让她吐在自己掌心,一边低声安慰:“好了不哭了,爸爸带你去吃冰激凌。”

林曼心里不是没有恼意的,可看到他这样温柔的样子,忍不住又升起几分异样的感觉。她重新调整了表情,异常柔和的说:“我带她去卫生间洗脸吧。”

陈绥宁抬起头,重新打量了她一眼,似乎想了很久,才似笑非笑的说:“那麻烦你了。”

他抱着女儿走到盥洗室门口,早有服务生递了毛巾过来,他随意擦拭了一下,就蹲下去对津津说:“跟姐姐去洗个脸,乖。”

津津看上去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被拉着手,走了进去。

陈绥宁就等在门口,倚着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听到里边一声尖叫声。

津津跑出来,仰头看着爸爸,用一种闯了祸的语气说:“我把一整瓶洗手液打翻在姐姐身上了!”小家伙撅着嘴,就差低头对着手指了,只是漂亮的眼睛里滑过一道狡黠的光芒,“我不是故意的……”

陈绥宁看着她,一时间没忍住唇边的笑意,抱起她对服务生说:“麻烦去看下里边的林小姐。请她去换套衣服。记在我账上。”然后他转头贴着津津的脸颊,小声的,用只有小家伙才听得见的声音,纵容的说:“叔叔知道你是故意的。”

津津吃惊的睁大了眼睛,对于叔叔的“无所不知”,她倍感压力,过了一会儿,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陈绥宁连忙说:“怎么啦津津?叔叔没怪你!”

津津泪眼婆娑的说,“叔叔,你喜欢了别人,就不会喜欢津津了。”

陈绥宁叹口气,忽然觉得怀里的小生物这样敏感一一她似乎对世事都懵懵懂懂,可又直觉地知道喜欢和不喜欢。显然,小家伙直觉地不喜欢林曼,他揉揉她的脸颊,柔声说:“叔叔永远不会不要津津的。”

津津抽噎着把上一句话补完:“……不然就没人带我去看熊猫宝宝津津了……”

陈绥宁:“……”

好不容易把津津哄得止住了哭,又换了新衣服,陈绥宁看着小家伙又欢欢乐乐的坐着看电视了,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六月的天气都没有小娃娃的脸变得快。

“陈先生,有位姜先生的电话,需要为您转进来么?”

陈绥宁答应了一声,坐在沙发上接起电话,意态悠闲的说了声“你好”。他拿着无线电话走到起居室门边,倚着墙看着女儿,轻声说:“我现在不大方便。”

“那陈先生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吧?”对方也不勉强。

“嗯……”陈绥宁走过去,一把夺下津津手里的遥控器,“……说了这个不许咬!”

津津不甘示弱的回瞪叔叔。

“……陈先生?”

“姜经理已经在度假村了吧?我尽快抽时间见你,不好意思,这几天走不开身。”他语气斯文的说。

“好,那么等您电话。”姜松岩依然极有耐心,“今晚我们公司会有一个晚宴,陈先生感兴趣的话可以来看看。”

陈绥宁答应了一声,管家敲了敲门:“陈先生,有位林小姐来找您。”

他并没有回头,目光看着落地窗外大片的绿色,三三两两的有人走过。

不知看到了什么,他一时间有些怔怔的。等到转过头的时候,他的表情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拨回给姜松岩,问:“姜经理是一个人来的么?”

“不,还有一个朋友。”

陈绥宁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窗外那对男女身上,随手将电话扔在了桌上。

“陈先生,林小姐她……”

“知道了。”他淡淡的回应,“让她进来。”

陈绥宁还没走到客厅,就看见亭亭玉立的少女,已经换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不复之前狼狈的样子,在明媚的阳光中向他一笑:“嗨!”

光线这样强烈,他甚至在那一瞬间难以看清她的容颜,却又依稀记得很多年前,她穿着一样的白色连衣裙,赤脚踏着海滩的沙粒跑过来,毫不怕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周围有大人们的说笑声,不知是谁说:“这是许叔叔的女儿,你们俩去那边玩。”他一低头,看到她洁白如茉莉花瓣的小巧脚趾,漂亮的,柔和的,那个瞬间,心跳微微失律。

“陈先生?”

陈绥宁回过神,开口的时候并不自知语气柔和了许多:“刚才真是抱歉,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你太客气了。”林曼活泼的说,“小朋友没事吧?刚才吓了我一跳。”

“她没事。”陈绥宁微微笑了笑,“林小姐,晚上有空么?”

林曼的眼睛微微一亮,却没有立即回答。

“有一个晚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做我的女伴。”

林曼暗暗深吸了口气,她并没有从他的眼神、或是语气中发现忐忑、紧张一一她也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早已经过了惴惴不安的邀请心仪女生的时间了一一但凡他想的,旁人无不会殷勤的进来,他甚至记不清她们的名字、长相,那么,自己会不会是特别的那一个呢?

说不清是一种挑战、还是心动,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开始加快,林曼嫣然一笑:“好啊。”她想了想,微微歪了头说,“陈先生,你带着侄女住在这里吗?”

他点了点头。

“我很喜欢小朋友,如果她觉得无聊的话,我可以带她去玩。”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一直是儿童节目的主持呢。”

陈绥宁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林曼觉得有些局促起来,仿佛被看穿了心事。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回望他,阳光从他身后洇晕开,她甚至看得清他眼角淡淡的鱼尾纹一一是不是有一种说法,带着鱼尾纹的男人,总是不要轻易招惹的好?

可是来不及了。

“不用,她不用人陪。”陈绥宁含着笑意的声音,“谢谢你。”

哪怕已经是少女时尚杂志的当红模特,林曼都觉得这个下午对于喜爱华服的女孩来说,再完美不过了。

司机载她去挑选礼服,以往杂志主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借到的当季新款,此刻一一陈展在她面前,任挑任选,慷慨大方到让她觉得难以置信。

最后林曼选了一件黑色抹胸短裙,干净利落的剪裁,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是掐腰的地方有些大了。改礼服的时间,美容顾问替她定了妆容,一切搞定的时候,恰好还有赶回去的一个小时时间。林曼坐在后座,看着越来越近的villa 1,难以克制的紧张起来。

天色渐渐的暗下去了,陈绥宁就站在门口,黑色西服,浅灰色细条纹的衬衣,简单,却极有质感。在坐进后座的时候,林曼闻到一股很淡的、像是海洋一般清爽的味道。她忍不住侧身看他的侧脸,那像是艺术家凿刻出的线条、仿佛被打磨得很薄的唇以及反复雕琢的高挺鼻梁,忽然觉得这仿佛是一个梦境一一早上的时候她还一身的狼狈,现在却能挽着他的手一一至少,自己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去证明“独一无二”。

“林小姐用的什么香水?”他忽然静静的问。

林曼微微一笑:“我不喜欢用香水。”其实还是用了小小的心机,她只淡淡的喷了些baby touch,尾调是浅浅暖暖的牛奶味道,又像是极自然的体香味。他喜欢孩子的话,一定会爱上的味道。

他“哦”了一声,轻轻侧过脸,鼻尖萦绕着温暖的香气,让他想起以前的小囡,他每次都会在她洗完澡、浑身还沾着湿漉漉水汽的时候过去抱住她。不用亲吻,就能嗅到像孩子一样的味道,像是棉花糖絮,盈盈满怀的温暖。那时他就问她:“怎么这么好闻?”

她躲在他怀里咯咯的笑:“沐浴露的味道啊。”他随手托起她的下颌,看到湿润光洁的肌肤、微红的唇,一低头就深深吻了下去……

“陈先生,到了。”

门童拉开了车门,陈绥宁先下车,等到林曼下车,才让她挽着自己,慢慢走进宴会厅。

刚到门口的时候,姜松岩就迎过来,脸上带着淡淡的喜色招呼说:“陈先生。”

陈绥宁微笑点了点头,环顾四周,不知道为什么,目光却并不像笑容那样近人。显然,他也不喜欢有人随时在身边寒暄,这一晚是公司招待高级客户的晚宴,陈绥宁是他们极力想要拉拢的客户。他答应出席,无疑让公司上下都觉得振奋。只不过他一如既往的低调,全场甚至没多少人能认识这个带着漂亮女伴前来的年轻人。

“姜先生,你一个人来的?”陈绥宁轻声问。

“不是,我朋友去盥洗室了。”姜松岩笑着说,“她来了。”

那个熟悉的身影令陈绥宁无法顾及其他,霍然站起来。

因他的这个动作,林曼手中那杯鸡尾酒差点倾翻了一半,她小小的惊呼了一声,目光追随他的视线,望向大厅的另一个角落。那个女人穿着香槟色的裙子,妆容并不如何浓丽,只是笑容却异常的恬静,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陈先生……”她小声的唤他名字,“你没事吧?”

即便灯光柔和,将每个人都衬得容光焕发,她还是觉察出他抿紧的唇角、以及与之相对应的铁青脸色。

他低头看她一眼,渐渐的恢复自然,笑容俊美而柔和:“没什么。”

显然,姜松岩己经察觉出了异样,他很快的迎上佳南:“我来给你介绍个朋友。”

这场宴会是旻媛怂恿着佳南来的,说是表哥没有女伴,孤单单的也不像话。佳南何尝不知道这是极力的在撮合他们,她盛情难却,又不会拒绝,到底跟着来了。

可是一转身,她的眼眸里倒映出一道修长的身影;一道她没有想到,会在此刻遇到的身影一一陈绥宁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如同噩梦一般,她又见到了他!

“陈先生,这是我朋友,许佳南。”姜松岩拿出了一份小礼物,“听说令侄女也在是么?一份小礼物,希望她能喜欢。”

自从佳南出现,陈绥宁就没有正眼看过她,只是接过了礼物,抿了抿唇:“姜先生介意告诉我这是什么吗?”

“我曾就读的学校校徽。”姜松岩依旧彬彬有礼的笑着。

陈绥宁忍不住笑了起来,掌心扣着这份小礼物:“姜先生费心了。”

此刻在villa 1,津津从噩梦中醒过未,爬到床边,抓起了电话机。她只知道妈妈的电话,于是胖乎乎的小手指拨下了那个短号,听到对面“喂”的一声温柔女声。

“我找妈妈。”小家伙抽噎着说。

“这里是总机,小姐您拨打电话前请加1111……”

津津听不懂,皱着眉头,开始撅着嘴说:“我找妈妈。”

“小朋友……”

她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了,跟着又拿起来拨了一遍:“喂,你好,我找妈妈!”

“这里是总机,小姐您拨打电话前请加1111……”

几次之后,小家伙终于大哭起来:“我找妈妈!”

别墅里留守的私人管家显然对这个突然发作的小炸弹毫无办法,她一边抱起她哄着,一边拨电话给陈绥宁。

电话震动了一下,衣香鬓影中,陈绥宁微微欠身:“抱歉。”

他走到一边接起来。

“陈先生,小姐哭得停不下来了。”

他凝神,果然能听到津津声嘶力竭的哭声,让他有些心慌意乱起来。

“妈妈……我要找妈妈!”

“津津,是叔叔在这里。别哭了,叔叔马上就回来好不好?”

“叔叔,我要妈妈……妈妈……”

陈绥宁只觉得自己额角的血管一突一突的,侧脸的线条愈发的紧绷,女儿的哭声还在断断续续的传来,他一咬牙,径直走向许佳南。

佳南此时站在原地,浑身不自在,正想找个机会离开,忽然见到陈绥宁大步走来,脸色不善。

那么多人还在周围,他只是将手机递给她,声音低沉:“津津哭着要找你。”

她下意识的将电话接过来:“津津?”

“妈妈!妈妈!”津津立刻止了哭,“你在哪里妈妈?”

佳南听得出津津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间又是担心,又是着急,只低声抚慰她。一抬头,看到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孩慢慢走到陈绥宁身边,有些怀疑的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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